[琅琊榜]暮雪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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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一)
故人入我梦,明我长相忆
“我想选你,靖王殿下”,江左盟宗主带着温润的微笑,气定神闲地说出八个字。
萧景琰心中一阵惊慌。
不过一瞬间,他朗声大笑起来:”选我?选我你能做什么?“
——半是掩饰,半是自嘲。
“我能做什么”是他十二年来时时思索的问题。
贞平二十三年秋十月,十九岁的萧景琰奉旨往东海督练水军。林殊来送行:“海沿子上风大,能把人的眼睛吹红。等你回来,你的眼睛就和你的衣服一个颜色了。”
“我背着风站。”萧景琰和他斗嘴。
北风凛冽的东海边一片荒凉,黄沙黄蒿黄色的天空。年轻的靖郡王不怕冷也不怕荒凉。
第二年春三月,他回朝述职。越走,风景越明媚。油菜花跳跃着无边的春光。
金陵城内,宫阙巍峨,寒气森森。东海明珠已无人收。
萧景琰在武英殿外,好容易等到皇帝召见。
长兄一向贤孝,父皇一向慈爱,其中一定有误会。他是和长兄最亲近的皇子,有责任解开这个误会。
皇帝把悬镜司的结案报告掷到他面前,要他自己看。
他仔仔细细地看了,仍然昂首争辩;无旨发兵,应该是敌寇犯境,来不及请旨;奏折可能在路上失落了;梅岭不在往京城的路上,赤焰军不是往金陵来。
他情急之中说了: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
皇帝大怒:“不受君命,不是谋反是什么!”喝令将他廷杖四十。
他血肉模糊地上殿谢恩。
三日后,圣旨下到靖王府:罚跪皇陵三个月,每日抄写处置赤焰案的诏书五十遍。
幸好接下来的一个月无雨。
跪满三个月,传来口谕:往秘书监学习国史三个月,重点是本朝实录。所有学过的国史都要手抄一遍。
三个月后,再禁足三个月。
朝中官员,换了大半。满朝文武,一大半他不认识,一小半不认识他。
年底了。他去拜访纪王。纪王正在欣赏家伎新排的《采莲曲》,拉着他一起听。
他一开口就被纪王拦住。
纪王命两个使女服侍他,脂粉气熏得他头昏。
他去访言候。门房禀告他:候爷在道观,公子在家学。主人不在家,奴婢不敢擅自接待殿下。
他去访夏冬。
聂宅的家堂上,供着圣旨。那内容他知道:聂锋首告逆犯,为国尽忠,追赠骠骑将军、武定伯,赐食邑五百户。
他问夏冬:“聂大哥的信,冬姐见到过吗?”
夏冬脸色蜡黄,眼神凌厉:“见过,是真的。”
怔了一会儿,他起身告辞。
夏冬凛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:“殿下去纪王府做什么?”
宫中传来旨意:静嫔病了,宣靖王入宫问疾。
芷萝宫冷冷清清,连一向爱跑来叽叽喳喳的惠妃也没了影子。
静嫔闭目卧在榻上,委顿不堪。
萧景琰望着母亲,拼命忍住眼泪。
静嫔挣扎着坐起来,病体的热气和着被褥的浊气扑面而来;“景琰,你父皇要为你赐婚。”
他低头,紧抿双唇:“儿子暂时不想成婚。”
“景琰,这是你父皇的旨意,不要再让你父皇操心了。”
他泪如泉涌。
“景琰,你长大了,该懂事了,不能再任性了。”
——是的,他长大了。过去的九个月里,他懂得了从前十九年一直不懂的事。他不能再任性了,不能让母亲成为第二个宸妃,让靖王府成为第二个祈王府。
“儿臣遵旨。”
——祁王兄,景琰无能,连为你鸣冤都做不到。
婚后十天,他被打发去戍守西平关。
此后十二年,他从一个战场到另一个战场,从一个边关到另一个边关,从一桩麻烦事到另一桩麻烦事。远离朝廷,形同放逐。
他唯一做到的事,是把十二年里断断续续了解到的消息,拼成了一幅残缺不全的画。
还立下了一个无法实现的志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