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江花月

一切都是枉然,一切都微不足道。为什么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呀——莫泊桑

怅望千秋一洒泪 ——谈谈我所理解的萧景琰形象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、    青蝇白壁竟成玷

剧中的萧景琰和书中的萧景琰,出场不一样:书中是“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”.闯雪庐,关心庭生心切;和飞流过招,武功不低;和梅长苏一言而决,有胆识。一出场就显出了性格特征,只是画面静止、背景狭窄,不太好看,不及旷野上戎装策马而来的镜头有视觉美感。剧中的萧景琰亮相,表现很平淡,好像就是为了借郡主之口说明他的身份和经历、顺便引出下面一场戏的。真正表现出个性,是在宫门外晾了一个多时辰,观众的心疼和好感都是从这时候开始的。观众对萧景琰的好感度是V型的(最低点当然是33集断铃立雪)。开始几集,救郡主、定规矩,义正辞严,让人敬;审案子被誉王抢功,让人惜;被梅长苏忽悠过去,让人着急;主动关心沈追,让人喜欢;然而,接下去,萧景琰的形象就阴跌了:私炮房爆炸时,无根据地怀疑梅长苏,让人气愤(观众和郡主一起愤怒了:怎么和你爹一样,没凭没据地就猜疑别人)!听到誉王受贿一事时,第一反应是禀报皇帝,天真;梅长苏教导他“心机和手腕”时,回答“你如此待人,人必如此待你”,冷硬。断铃立雪,算是把萧景琰的形象打到了沟底:轻信谗言,愚蠢;不知道去找梅长苏对质,不具备基本的应变能力,无能;明明是你有事求人,还居高临下地问“先生这么急着找我来,有什么事吗?”,阴阳怪气;怒骂下跪的梅长苏,同时违背了两项做人原则:君使臣以礼、君子绝交不出恶言,没修养、傲慢恶毒;对梅长苏,大功不赏轻罪重罚,刻薄寡恩;想不出怎么救卫铮、只知道蛮干,鲁莽没脑子;害梅长苏进悬镜司,祸害人;知道小新的身份后居然激动地问:“什么,你是夏江的人?”,智商如三岁小儿,蠢得无以复加……罪行累累,罄竹难书。后面20集也没把这段黑历史洗清。不喜欢萧景琰的观众,多半都拿这段说事。

我喜欢萧景琰这个形象,最后从苏粉转为靖粉,当然不是因为这样一个“天真愚蠢薄情寡义”的萧景琰,而是那十二年中的萧景琰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、  吹尽狂沙始到金

梅长苏过去的十二年,尚有迹可寻;萧景琰则全无踪迹,只能根据台词、再加上作品给出的情境,自己推断。

剧中对萧景琰那十二年做过点评的,大约有郡主:“这些年,你像被放逐一般,驻扎军营、四处征战”;夏冬:“他一直不相信林氏谋逆”。最重要的,当然是梅长苏那句 “从军方而言,两个庆国公加起来,能比得过半个靖王吗?”(电视剧第9集),以及誉王那句“这十多年来,他被父皇厌弃,是他笨吗?不会办差吗?还是他犯了什么错吗?都不是。相反的,他是屡立战功、辛劳不断。”(电视剧第29集)

这几段话加起来,可以推断出来,萧景琰过去十二年是立过很多军功、在军中有很高威望的。

威望建立在什么上面?建立在别人的敬佩和爱戴上。军人敬佩、爱戴什么人?第一当然是能带领他们打胜仗的人。再不怕死的人,也希望多活几天,常胜将军才能得到军人的敬佩;第二应该是体恤下属、能和他们同甘共苦的人。古来名将,至少有一半有这样的标配,如赵奢、李广、岳飞、开国元帅们。——这是人的本性,都希望被尊重,都希望自己的辛劳、付出被人重视,没人喜欢低人一等,被人奴仆呵之。“君不见沙场征战苦,至今犹忆李将军”。第三应该是意气相投、和他们谈得来的人。这是人的共性,倒不是军人才有这样的情感需求。但是军人随时面临死亡,生命的短暂、死亡的残酷、必须并肩杀敌的职业特点,使他们更重视知己、兄弟。军人的情谊是“肝胆洞、毛发耸、立谈中、死生同”,是谈得来时哈哈大笑,谈不来时白眼相加,不会太欣赏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距离感、生疏感。人是群居动物,一直都在寻找知己、同类。“知己”不靠金钱收买、不靠权势威压,也不靠曲意逢迎,只靠真正的心心相印。萧景琰如果和部下不是一个路数的,还不能得到他们的彻底认同,只有和他们是“自己人”,才能让他们从心底里拥戴他。第四、治军有方的人。这一条和第一条是紧密相连的。治军无方、军纪涣散,令不行禁不止,奇兵绝谋无人贯彻,胜仗也不会送上门来。解衣推食、嘘寒问暖、志趣相投这些特质,能接触到的人有限,也就身边一些亲兵和高级将领而已。要靠这些特质打仗,必然是“小惠未遍,民弗从也”。所以,还得靠正确的治军方法。要建立缜密完善的、切合实际的、简单易行的制度、要选拔、培养优秀的人才,并且长期坚持不懈。这两条,要靠经验方法,也要靠胆识。——城墙话别时,梅长苏说:“作为一个明君,你要知人善用……”,萧景琰回答:“我能做到。”(电视剧54集第27分)应该不是虚言,而是实情。

如果梅长苏和誉王的评价成立,则萧景琰的形象,既不该天真愚蠢,也不该薄情寡义,而应该是“有情有义有脑子”——墙面不牢,瓷砖怎么挂得住呢?——剧中萧景琰的某些表现,尤其是断铃立雪的表现,和剧中人的评价实在矛盾。(我只看到过金陵晓月    https://jinlingxiaoyue.lofter.com/post/1dd3473c_c009fa6   认为断铃立雪是OOC的)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、     倩何人,唤红巾翠袖,揾英雄泪  

要推断出萧景琰十二年的事迹是不可能的,只能约略推断出十二年里他的处境和心理。

萧景琰的十二年,太孤独、太艰难、太痛苦。

“孤独”已被无数人论述过,此处不再提及,只谈他的艰难和痛苦。

萧景琰的艰难,主要来源于他的尴尬处境:夹板气。萧景琰是皇子。于皇帝而言,他是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威胁者,是手握兵权的武将,是心怀不满的赤焰旧部,是坚持祁王、林氏之冤的不同政见者,加倍地不能信任;于军中的同僚、下属而言,他是皇帝的儿子,是生来就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,是天然地和他们利益对立的萧家代表。他们对皇帝、朝廷的不满,发泄不到皇帝面前,但是,可以明里暗里发泄到萧景琰身上。萧景琰的目标、利益和武将们并不一致。萧景琰忧心的江山社稷,于武将们并无切身利害,他们为什么要为了萧景琰出生入死呢?这种夹板气,萧景琰不能躲避、无法宣泄。武将之间还可以发发牢骚,抨击军中积弊、指责皇帝昏聩。通过发牢骚,取得感情共鸣,同仇敌忾。但是萧景琰不能,他不能用指斥自己父亲的方式,博得下属认同;父亲有错,儿子必须代父受过;作为皇帝的代表,他必须维护皇帝的权威。《孙子》“谋攻”云:“知胜有五:……上下同欲者胜;……将能而君不御者胜。”。古今中外,要上下同心、众志成城,只有一条途径:同心同德和铁的纲纪,外加必要的物质保障。并且将二者结合,巧妙运用。赤焰案发生时,萧景琰十九岁,大约第二年、二十岁时被派出去。天崩地裂之际、孤独无援之身,上下疑忌的身份,完全陌生的环境,一个二十岁的少年,必须马上担起本不属于他的重任。虽然我们推演不出来他是如何闯过这艰难的第一关的,但是可以肯定:他和梅长苏一样,都在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后,迅速成长。

这样的夹板气,不是只受一回。无论皇帝出于什么目的,在什么情况下,派萧景琰出外领兵,他对萧景琰都不会完全信任、支持。他不会让萧景琰长期、专门节制一支军队,以免这支军队变成萧景琰的赤焰军,他会把萧景琰调来调去。萧景琰每次都要重新开始,如同滚石上山的西齐弗。萧景琰出外领兵时,除了职务之外,就多一个皇子郡王的头衔而已。没有皇帝撑腰的皇子头衔,无疑于纸老虎。越是高贵的身份,越需要与之相配的权势和能力。否则,身份越高,越容易招致仇视和侮辱。治军、打仗,都离不开“赏罚分明”。赏,无论是赏财物还是赏官职、赏荣誉,赏得大了,都要皇帝首肯;罚,无论是打军棍,还是降职、撤职、治罪,如果罚到了职位高、后台硬的人,又得皇帝支持。如果萧景琰出了赏罚措施,皇帝不支持,萧景琰不仅威信受损,更可能一事无成。如何既坚持自己的主张,又取得皇帝的信任;如何既树立自己的威信,又不遭皇帝忌惮;如何既坚持自己的原则,又能照顾到大多数将士的利益,是萧景琰每做一件事之前,都要仔细衡量的事情。萧景琰在那十二年里,除了坚守风骨之外,必然学会了迂回、妥协、伪装、权衡、取舍。这些可能是他在赤焰案之前不会、也不想学会的本领。 ——认为萧景琰不懂谋略、不会权变的观众,可以放心了。

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,没有人能帮他。也许他犯过错误,也许他被欺骗过,也许他碰得头破血流过,也许他被屠刀架颈过,也许他绝望过,也许他自暴自弃过。没有人知道,他是如何脱胎换骨的。 

 

萧景琰的痛苦,来源于他的精神折磨。首先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: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则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、该做什么。“生不见人、死不见尸”、“百思不得其解”、“无能为力”是很强烈的精神折磨,参考现实中亲人失踪或者亲人蒙冤入狱者的痛苦,就可以想见萧景琰之精神痛苦。

其次,他不能恨自己的父亲,但又无法爱一个暴君。

观众/读者都承认,赤焰案之前的萧景琰,是无忧无虑的。纵然他不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,但是皇帝待他也不至于太差,再加上祁王、宸妃、林殊的关照,他的境遇应该比宁王、淮王好很多,在精神上,他是自由的、快乐的。皇帝在他心中,应该是一个“贤明的君王+慈爱的父亲”的形象,他对父皇应该从来不设防(祁王都不设防,何况从小受教于祁王的萧景琰呢)。赤焰案爆发,一夕之间,他失去了祁王、献王、誉王这些兄长、失去了林殊这样的兄弟、失去了蒙挚、夏冬这样的朋友、失去了聂锋、聂铎、卫铮这样的同袍、失去了林氏、谢氏、言氏这些亲族。他有父亲,父亲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;他有母亲,母亲是他互相担忧的牵绊;他有妻子,妻子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。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,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。关心他的人,会回避赤焰案话题,以免给他带来灾祸;明哲保身的人,会回避他,以免给自己招来麻烦;除非是别有用心的人,才会逗引他谈论赤焰案。他初闻赤焰案时,应该不会立即意识到是他的父皇铁了心要灭掉林氏、要除掉祁王,他会苦苦思索“慈爱的父皇与贤孝的兄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究竟是谁做错了”。待他一点一滴地发现、确认:他的父皇早已被皇权腐蚀了本心,他也就彻底失去了“父亲”。一遍一遍地思索,一点一点地发现,一项一项地确认,一次一次地屠戮自己的心。“不知道”于他是精神折磨,“知道”是更深的折磨。是仇人也是父亲,不能恨不能爱,不能尊敬不能厌恶,不能远离不能亲近,他的心,同时在火上烤、冰里冻。如果能挣脱这种奇特的父子关系,萧景琰一定选择挣脱。但是,他连挣脱的权利都没有。

皇子不是臣子,他不能辞掉这个身份;母亲还在宫中做人质,他不能远走天涯、终身不返;他厌恶污浊的朝廷、宫廷,但这里是他的家,他必须依附它生存。他不能清高,不能决绝,不能拼死一搏;在这个死气沉沉、规矩森严的朝廷、宫廷中,他连哭和笑都要伪装、掩饰,他连心灵都不得自由。他只有把自己的心深深禁锢。最终,心和面容一起被冰封:用无表情来代替一切表情,用冷峻来应对一切恶意。冷峻不仅是用来对敌人的,更是用来对自己的。——剧中萧景琰那种永远冷漠的表情,应该不是演员演得太冷硬,而是萧景琰本来就该是这种神态。

他的痛苦、绝望,愤懑,无处可说,无人可说。了解他和祁王、林殊之间情谊的、能与他有感情共鸣的赤焰旧部和祁王旧人,不是被除掉了,就是静默了,也有一部分人变质了。最能理解他的,是母亲;偏偏最不能聊起往事的,也是母亲:宫中到处是耳目,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嫌疑,“谨言慎行”犹会招祸,何况口出怨望之言?估计他们母子相见时,更多的是“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”吧;如果他离京后,给母亲寄书信,大约也就是写“努力加餐饭”而已。他也不能对下属说。除了要提防悬镜司的耳目、避免给自己招来一项“怨怼”的罪名外,更重要的,是不能在下属面前软弱。那十二年里,他独自生死、独自悲欢、独自成长。

人孤独得久了,心态会不知不觉出问题。萧景琰没有精神失常、心理变态、意志消沉,他独自做了多少努力呢?独自做了多少心理调适呢?他杀死过自己多少回,又复活过多少回呢?“朱墙宫深 人心难嗅。黑白纵横 杀伐无由”。地狱归来的,不只是梅长苏,还有萧景琰。

 

不知是否有人论述过:平反赤焰案并不是王时代的萧景琰的责任。于林殊而言,血战敌寇却被屠杀的,是他的下属;在梅岭战死的,是他的父亲;在朝阳殿自刎的,是他的母亲;在宫中自尽的,是他的姑母;在金陵被族诛的,是他的家人;被诬为叛逆、不能以真面目真姓名示人的,是他自己。于公于私,林殊都必须争取平反赤焰案。但是,赤焰案的死者,与萧景琰并没有这样紧密的联系。祁王是他的兄长,杀祁王的是他的父皇。于公于私,父皇都比兄长重要。君父有错,臣子的责任是规谏。萧景琰已经尽到了规谏的责任了。谏而不听,反而打压谏言者,那是皇帝昏聩,正好成就了萧景琰的声名。如果萧景琰像纪王一样,明哲保身,必要时救一两个祁王旧人、赤焰旧部,也许所有的人都会称赞他有智慧、重情义,可是萧景琰主动挑起了争取平反冤案的责任,选择了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:夺嫡、平冤、开创清明天下。即使是不喜欢萧景琰的观众也承认,皇位于萧景琰而言,不是权力的快感,不是享乐的惬意,而是沉重的责任、孤独的征途。“这风雨一路 他只影独走,抛却欢喜悲凉感受”,这句歌词,用在梅长苏身上,并不贴切,反倒更适合萧景琰:他一直在孤独地负重前行,直到生命终结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、 气韵遥通千载上

   文艺的消费者,向来以年轻人为主。偶像剧的观众,更是锁定了青少年,尤其是学生。学生时代,智商更重要,学霸从来不靠死用功,“笨”就是学生的原罪。

但是离开了“一分一操场”、半分就决定你“向走走向右走”的校园,走上工作岗位后,你会发现,除了少数行业、职位之外,智商并不重要,清华北大的高材生,也许和二本的挤在一个格子间里,华五的可能被非211的领导。20年后,当年同一个格子间里的同事,成就可能天差地别。这其中的原因很多,但是,努力,尤其是坚持不懈的努力,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。现在,“逆商”已经越来越受到重视,在漫长的人生中,“逆商”远比智商、情商更能决定你的人生。我们大多数人,没有蔺晨、梅长苏那种近妖的智慧,也没有琅琊阁那样的家底,但是,像萧景琰那样,“在绝望中努力,在黑暗中前行,在孤独中坚守”,却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。

 我在生活中见过许多人,很聪明,很有才学,甚至生得很漂亮,品德、情商也不差。但是没有毅力,逆商低,一日暴十日寒,自暴自弃随波逐流,浑浑噩噩得过且过,或者从来就不打算努力,只指望碰到好运气,一遇挫折就哀叹怀才不遇生不逢时。20年后,成就甚至不及平均水平。最悲哀的是,此时即使他想努力,也没人要他努力了。我感受了他们的遗恨和悲哀,也就更欣赏、更认同萧景琰。

 

 

PS;我很敬佩梅长苏,我刷过N遍剧,挑着梅长苏的段落看过M遍。但是,作为一个智商中等、人生水平中下等的凡人,我想像不出高入云端的梅长苏是什么样的,我更能认同智商不是最高却要承担最多责任的萧景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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